儒林外史中的吃喝虎丘路上的一碗茶,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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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玉辉是徽州的一个老秀才，虽然屡试不第，可却依旧怀抱学术理想，声称要完成三部书：“礼书”、“字书”和“乡约书”，为此他宁愿放弃坐馆（当家庭教师）谋生，日子过得困窘不堪。

这一年，他的三女儿出嫁不到一年，丈夫就去世了。此前，王家大女儿已经因为丧夫回到娘家，王三姑娘不愿意再拖累穷困的父亲，便决定要殉夫而去。王三姑娘正值青春年少，她的公婆和母亲全都苦苦相劝，只有王玉辉不仅不劝，反而极力地鼓励支持：

“我儿，你既如此，这是青史留名的事，我难道反拦阻你？你竟是这样做罢。我今日就回家，去叫你母亲来和你作别。”

八天后，王三姑娘绝食死去，消息传来，王太太哭得昏死过去，王玉辉却“仰天大笑”地说“死的好！死的好！”

如此父亲，简直让我们难以相信。王玉辉倒也不是天生冷血，他不过是一个笃信忠孝节义这些理学思想的迂腐书生，他真心觉得女儿成为“烈女”，能够“青史留名”，是值得鼓励的。

然而人伦天性终究是礼教压抑不住的，等到阖县官绅都来送“烈女入祠”，举行隆重表彰王三姑娘的典礼时，王玉辉却“转觉心伤，辞了不肯来。”

第二天，王玉辉便决定离家去南京，一方面散散心，另一方面看看能不能找个书坊刻印他的三部书。顺便拜见南京名士杜少卿和迟衡山等人。

王玉辉坐船往南京而来，一路湖光山色虽然优美，可他“悲悼女儿，凄凄惶惶”总有挥之不去的心伤。

路过苏州换船时，王玉辉忽然想起，自己有个老朋友住在邓尉山，便决定搭船去拜访。可去邓尉山的船晚上才开，他有了一天的耽搁，便决定去虎丘一游。

如果说，马二先生游西湖，一路见识的是杭州美食单，让人口齿留香，那么王玉辉游虎丘，便是苏州的风情一瞥，亦是活色生香。

王玉辉从客栈出门，一路向虎丘走来：

“初时街道还窄，渐渐阔了，路旁一个茶馆。王玉辉走进去坐下，吃了一碗茶。”

他一边坐着吃茶，一边望向河中的一艘艘悠然而过的游船。

“看见那些游船，有极大的，里面雕梁画柱，焚着香，摆着酒席，一路游到虎丘去。”“又有几只堂客船，不挂帘子，（女子们）都穿着极鲜艳的衣服。在那里坐着吃酒。”

王玉辉是严守礼教的读书人，认为女人就应该待在闺阁中，哪能如此抛头露面、招摇过市呢？这就是不守妇道啊，苏州的风俗实在是太糟糕了！

正在叹息世风日下的时候，王玉辉忽然看到，在一艘船上，有个穿白衣的年轻女子，那模样姿态让他想起刚刚殉节的女儿来，顿时再没了别的心思，

“心里哽咽，那热泪直滚出来。”

这眼泪不是流出的，而是滚出的，这是他心中不知不觉憋了好久的眼泪。他曾经是那么积极的鼓励女儿，他以为他不会难过，他只会为女儿骄傲。然而，这一碗茶，一个白衣女子，吃得他肝肠寸断，这是一场久违了亲情的心灵祭礼。

王玉辉忍着泪，喝完了茶，一路往虎丘而来，两旁十分热闹。

“只见一路卖的腐乳，席子，耍货，还有那四时的花卉，极其热闹；也有卖酒饭的，也有卖点心的。”

王玉辉年老体衰，加上心情低落，他走了很长时间，才来到虎丘寺门口。在“千人石”附近的茶摊上又吃了一碗茶，“四面看看，极其华丽”。这里并非没有好风景，但王玉辉已经没有了好心情。此时，天气亦是阴沉沉的，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——天上的雨、眼中的泪，都是对被穷困和礼教吞噬的王三姑娘的无言凭吊。回来路上，

“王玉辉饿了，坐在点心店里。那猪肉包子六个钱一个。王玉辉吃了，交钱出店门，慢慢走回饭店。天已昏黑，船上人催着上船。”

王玉辉来到邓尉山老朋友家，却惊闻故友已逝，再一次流泪恸哭——我觉得，这份哭不仅是对朋友的，更有对女儿的思念愧疚。不久他来到南京，要拜访的人，都各有事情外出，他一个也没见到；他也没去找书坊，似乎对印书也没了兴趣。就一个人住在牛公庵里读书。

后来钱没了，幸好遇到一个故友的儿子邓质夫——邓的母亲是守节抚养儿子长大，王玉辉便忍不住将女儿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。这一次他已经能够平静叙述了，没有再流泪。他完成了这份亲情的心灵祭礼，也走出了礼教与天性的纠结。若是再遇到女子殉夫的事儿，我想他大概不会那样支持鼓励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