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平伯的水磨调唐吉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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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一册《振飞乐谱》，上海文艺出书社年7月出书，墨绿色的封面衬托国画家唐云教师的兰花，寥寥数笔绘出了“婀娜花姿碧叶长，风来难隐谷中香”的幽韵。兰花右边唐教师潇洒小巧地题了四个字，“振飞乐谱”。书是曲友小钱八、九年前赠我的，他说初识昆曲哪能没这一册装门面，况且是年的初版，少见得很。那功夫我将它奉为瑰宝，每天藏在背包内，稍有闲暇便掏出细细翻读、略微研唱，历来不舍得在书上写一个字做一个暗记，于是于今除了封面略微磨损，内页照样洁净得像唐教师的兰花。

乐谱开篇文字是俞平伯教师写的叙文，传说这篇叙文向来邀约的是叶圣陶，因当时叶老多病力所不及，平伯教师为叶圣陶代拟了一首《浣溪沙》，再由叶圣陶羊毫钞写应好友之请：“鸣鹤相和后转妍，一丝萦曳几旋绕。怀庭余韵快传达。以爱闻歌成夙好，还欣度曲有新编。南天星朗八旬年。”我的昆曲前代宋铁铮教师前些日子刚才过世，昔日他照样个40岁的青年，经他与好友、王伯祥之子王湜华磋商，后转请俞平伯教师来写序。平伯教师谦卑，说自身“力不能题，而情不能却，只得勉为之”，却认用心真大费了一番想法，与叶圣陶函件来去泰半个月，对叙文一再琢磨忖量的文字不知超越终究千字不到的定稿几许倍。有道理的是，待乐谱出书，白叟家倒不快意起来了。

昆曲乐谱保守的记谱情势为工尺谱，以“上尺工凡六五乙”等代表了不同的音阶，俞振飞以为这类方法不利于昆曲的遍及，遂将《振飞乐谱》译为简谱。曲社的老教师们用心教我识过几次工尺谱，他们唱一遍，我跟一遍，可迟钝的我不停浑混沌沌、难以亲昵，简谱则是从小学的，看得领悟，落实得心应口。前些年买过一套《张充和手抄昆乐谱》，充和教师一手高贵的羊毫字钞写的昆曲唱词，每个字的边上斜斜一行工尺谱，几乎美得像曲中丽人，目前只当了法书藏历来陈设。虽说平伯教师在叙文中关于乐谱的简谱化示意懂得——为了易于青年专研，为了昆曲的出路，不过平伯教师终究是老昆曲人，早在年1月，他就在清华大学创造了昆曲业余大众“谷音社”；年8月创造了北京昆曲专研社，他与夫人许宝驯一人吟唱，一人司鼓，妇唱夫随泰半个世纪，注定看惯了工尺谱，积习早已难改。于是对将乐谱简谱化，异心坎宛如照样有些抵牾的，曾向叶圣陶倾诉：“都译为简谱，得之亦不能按节而歌。”

振飞乐谱（简谱）

张充和手抄昆乐谱（工尺谱）

《振飞乐谱序》中第二段有一句：“弦索调乃元曲之遗，用七音阶，至明中世尚存，后来寖衰，亦以水磨调法奏之，而仍用二变声，南北曲遂合，称为昆腔昆曲，而磨调之名转微。”出书时编纂鲁莽将“亦以水磨调法奏之”中的“调”字脱漏了，通常读者也许并不细致，顶果然俞教师却特别不满，他苦笑着对诤友说：“这‘水磨法’，不行了水磨粉、水磨汤团了吗？”还在信中跟老挚友叶圣陶阐明：“‘乐谱’叙文以周（周颖南）藏写本为正，其余则听之，亦不拟函知振飞。”

昆曲素有“水磨调”之称，原由四百多年前曲圣魏良辅清柔美妙的歌声，似丽人临风轻叹，如少年踏月默读，时人叹为“水磨调”。俞平伯教师如此评释“水磨”的意义：“吴下红木做打磨家具，工序颇繁，结尾以木贼草蘸水而磨之，故极为详尽平滑，俗曰水磨本领……”明朝戏曲声律家沈宠绥有本曲学撰著《度曲应知》，此中写道：“嘉隆间，有豫章魏良辅者，流寓娄东鹿城之间，生而审音，愤南曲之讹陋也，尽洗乖声，别开堂奥，移用水磨，拍捱冷板，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，字则头腹尾音之毕匀，功深镕琢，气无烽火，启口轻圆，收音纯细……”“移用水磨”，看来“水磨”总还须要配个“调”字。这篇《振飞乐谱序》后来别离收入年10月上海古籍出书社出书的俞平伯《论诗词曲杂著》和年11月花山文艺出书社出书的《俞平伯全集》第4卷中，皆有“调”字，恰好《振飞乐谱》于今三十多年、历经数版照样俞教师口中的“水磨粉、水磨汤团”。

不只于此，年黄裳受天津百花文艺出书社之邀为俞平伯教师编选一册《俞平伯散文》，此间黄裳将自身所选的篇目寄给俞教师决断，俞教师年1月3日给黄裳寄去一封长信，信上说：“《振飞乐谱》手头无蓝本，古籍新刊本杂著内有之。弟意或可不选，以此篇全用白话，昆曲知之者少，而其书又欠安。如‘絮阁’文字不全，简谱亦不实用，而拙序勉徇做家，示意答允，亦曲笔也。闻字数已超越，删之似属无伤，然否？……”

同是这一封信，俞教师谈到他的另一篇文章《谈虎丘剑池》：“去岁十正月有小文付《浙江画报》，云将于仲春注销，初稿尚存，附博一笑，或未宜当选也。……”查《俞平伯全集》，此文如俞教师所述刊发在年2月的《浙江画报》上，而寄托黄裳教师的这篇初稿，我竟有时间从北京诤友处买了归来。俞教师蓝色的钢笔笔迹一如往常的清瘦入骨，正直平实地写在社科院的稿纸反面，题名光阴是年11月1日，末端钤一朵小小的钤记“俞平伯”，紫泥同是蓝色。文章写得不长，俞教师自身也感到似戛但是止，原筹算加一段谈文中所引吴梅村《虎丘夜集》写剑池诗的文字，“以偷懒，怕噜嗦，惮‘切磋’之故”，就此停笔了。

曾听压服丧期做书人有忌用血色紫泥，而代之以蓝色的习俗。俞夫人病逝于年2月7日，平伯教师在《壬戌两月日志》的跋中透露了他的哀痛：“高龄久病事在定中，一朝永别变生不测，余慌乱失措，欲哭无泪，形同木立。次晨即火化，室迩人遐，六十四年佳偶付之黄粱一梦……”年1月16日，他给儿子润民的信中说到外孙韦柰寄来一册页数请他写些字，印记计算用那枚“腊八华诞”：“此印只于岁尾用之，本年用蓝色。”年11月7日，他在写给陈从周的信中提及蓝紫泥是上海一位诤友为他置备的，“即附钤纸尾。此种印色，拟用至来年仲春，之后做为文房闲玩。”从年2月7日到年2月，可知平伯教师为夫人服丧两年，蓝色紫泥无疑是溅泪的花、惊心的鸟，凭借着他对夫人难掩的哀伤和无穷挂念。

这本由黄裳编选的《俞平伯散文》在年5月面世，按平伯教师的意见，裁撤了《振飞乐谱序》，末端一篇是《谈虎丘剑池》。

俞振飞的高足、知名昆曲扮演艺术家蔡正仁教师以为《振飞乐谱》的问世对昆曲的推行起到了庞大的影响：“目前，不论是在我国的腹地及香港、台湾等地域，照样在美国、日本等国度，《振飞乐谱》已险些成了昆曲喜好者的‘孤本’，我想，俞老泉下有知，确定会喜笑容开的。”本来不论工尺谱照样简谱，由于它们，昆曲于今得以口口相传、灯灯递续，这才是最为宝贵的。而每回翻开这本乐谱，读到这篇序，每回翻开书厨见到这篇手稿上的蓝印记，年华宛如刹那倒流，老君堂总共无恙，婉转的笛音、绸缪的水磨调在耳畔低回不尽。

“草木散记”是何频在笔会开的专栏。

本文刊年12月6日《文报告笔会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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